雨中赏莲
昨日武汉一天大雨,水汽氲氤,一时江城有了几分江南烟雨的景致。无课,清闲的一天,忽一时兴起,想要去感受一番这大雨中的人间四月天。
撑伞走在雨帘中,行至九孔桥上,俯瞰晓南湖。大大小小的雨滴落入湖中,砸出一个个小点,瞬间无数圈圈点点荡漾开来,彼此碰撞激荡,乱雨如注。忽转头一瞥,竟看见几朵白莲漂浮在湖中。四月时节,竟已有白莲开放!我又惊又喜,急忙执伞走到湖岸边去近观。只有四五朵白莲开放,每一朵都小小的,不过巴掌般大,但每一瓣花瓣却完整利落。那莲叶也小小的,却圆润厚实、碧绿十分。乱雨摇动着湖水,湖中水波四荡,如果此时往湖里丢任何一朵花似乎都会被这乱雨打散,香消玉殒。但这白莲和叶却彼此连接,像立在湖中一般,虽被摇动着,但却毫无惧色,反倒更加亭亭玉立,不像是大雨冲击下的弱者,而是接受着享受着大雨冲洗的强者,一股傲然之气凌然升起。雨下得更大了,岸边的樱花都被纷纷打落,湮入泥泞。但这几朵小小的白莲却无半分折损,反倒因雨更显洁白、娇嫩欲滴。风起,水涌,但白莲不移;雨乱,水急,但莲花不凋。花瓣似要与这雨天一争上下般,一瓣瓣更加昂扬,有着令我心生敬畏的向上生命力。雨越大,它越洁白,天越暗,它就越两眼。我被这几朵小小的白莲感动了。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脑中不禁浮现出周敦颐的这几句话,莲以其留不染污泥,中直且正被誉为花中君子,且与“莲”与“廉”音同,因此成为清正廉洁之象征。往日我也看过莲花,虽也觉其气质高远,但并未有多么深刻的理解,但如今看着这乱雨中傲然盛开的白莲,似乎瞬间理解了莲花的真正意味。
风平浪静之时坚守自我或亦不难,且加之道德、法律等外力约束,大多数人或许都可以做到。但于乱雨之中、起伏之中仍做到出岿然不动,此乃谓真君子也。雨乱风急,如何静得住、沉得住,这便是考验一个人的意志了。大千世界,花花绿绿,五光十色,诸般吸引,任何一种难以自制的诱惑都会成为一场骤雨,扰乱着心绪,挑逗着意志。《老子》第十二章,“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口爽”是指口病,指味觉的差失。老子向人们揭示了对五官感受的过度欲求,带来的是对官能的伤害。感观贪欲就像个黑洞,越是深入,越是不能自拔,后果绝不是官能的发展,而是官能的丧失。金钱、权势、美色……让多少人为之折腰。追求虚华、放纵欲望,会使人迷失于繁华的世界。若无莲之坚定,那便坠入了欲望的深渊,卷进了湍急的漩涡,最后只剩落花流水,一声叹息。廉者,必要有莲之临急流于不乱的坚定心志与毅力。看看新闻,多少干部在廉与贪之间仅一念之差,在公与私之间仅一时侥幸心理便万劫不复,一颗扣子扣错,所有的便都错了,衣着不整、人生尽暗。而与此同时,我们看到更多的则是如莲般临乱不俱、临诱不受的干净、忠诚、有担当的好干部。年初一部《狂飙》成为年度第一爆剧,赢得民众无数讨论与喜爱。究其原因,是人们对公平、正义、清正、明廉的呼喊与向往。剧中的安欣警官一腔孤勇,近乎偏执地追求着真相、寻找着道义的坚持感动着每一位观众。终于在配合督察组的调查下,京海重见青天,涤除了脏污。而现实之中,正是有着无数的“安欣们”的守护,百姓们才得以安心。
然而“廉”的含义并不仅停留在为政之德上,“廉”有着更普泛的意义与价值。《管子·牧民·四维》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由此,我们可知“廉”不是只有为官为政才要修养的品质,而应是我们每个人的精神追求与价值准则。先秦儒家典籍关于“廉”的论述最早出现在《仪礼·乡饮酒礼》:“设席于堂廉东上”,汉代经学家郑玄注曰:“侧边曰廉”。许慎《说文解字》说:“廉,仄也,从广,兼声。”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曰:“此与广为对文,谓偪仄也。廉之言敛也。堂之边曰廉,天子之堂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堂边皆如其高。贾子曰:‘廉远地则堂高,廉近地则堂卑’是也。堂边有隅有棱,故曰廉。廉,隅也。又曰:廉,棱也,引申之为清也,俭也,严利也。”由此可知,廉之本义为古人堂屋之侧边,其特点是有隅有棱,引申义即为清、俭、严利之类的行为品格。对于段氏的“廉之言敛也”,徐灏注笺说:“‘廉’有‘收敛’义,故《释名》曰:‘廉,敛也。’堂廉之石平正修洁而又棱角峭利,故人有高行谓之‘廉’,其引申之义为‘廉直’、为‘廉利’、为‘廉能’、为‘廉静’、为‘廉洁’、为‘廉平’。”关于这种作为行为品格之引申义的“廉”,丁福保《说文解字诂林》也曾引戴侗之言申述说:“《皋陶谟》曰‘简而廉’,《孟子》曰‘顽夫廉’,《管子》曰‘礼义廉耻’。廉者耻于贪冒而不为,故俗习专以不贪为廉,不贪特‘廉’之一隅也。”由此我们可知,“廉”的本义为“不贪、克制”,且这种品质不是外力所强加的,而是一种由内心所驱使的自愿自为的品德修养。
在当下信息爆炸的时代,我们每天都要面临着来自外界各种各样的声音,若如不能正确分辨,那便陷入了纷乱之中,乱花迷了眼睛。求学成才之漫漫,需要坐得住板凳,耐受得了寂寞。若心无节制,欲望滥发,沉溺于游戏、玩乐之中不能自拔,那便丢失了求学之初心。青春从来都不是着挥霍放肆的资本,而是凝聚心力、增长才干的大好时光。在繁杂世界之中,我们需要学会“敛”的智慧,把一些迷乱的欲望清一清,让躁动的心静一静,万心归一,才可宁静致远。正处下好时光的我们,更应学习莲之自制与坚韧,于乱风之中不动,浮华之中坚定本心。唯此,才是真正的成长成才之道。
在中国传统士君子看来,君子要行“廉”,还必须在道德意识上能够“知耻”,故孟子说:“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又说:“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孟子·尽心上》)”在孟子看来,这种知耻心,乃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有德的基点,因为一个毫无知耻感的人,是很少能够做到行为廉直、心地清白的,所鲜耻必寡廉也。例如,在中国历史上流传千古的“志士不食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典故,皆是这种“知耻而后廉”的范例。在中国古圣先贤的认识中,耻与廉之关系如此密不可分,因此,才有所谓“廉耻”并立的说法,如欧阳修:“廉耻,士君子之大节也”。“廉”还应是一把向内的刀刃,如曾子所言“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 ?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廉者,不仅是清正收敛,更应省察自身,时时内省,不断涤净内心。
雨渐小,风渐住,白莲在风雨的冲沉下更加圣洁,纯白得发光。或许一会儿雨又下大了、风还会再来,但我已经不会像担心樱花一样担心白莲被被摧折了。狂风暴雨不会让它们消殒,只会让它们生长得更茂盛,那股向上的生命力更强大。
收住伞,我踏上回程,带着对白莲的满腔敬意与祝愿。愿我和莲,在面对这纷繁世界时,都可以做到风雨不动安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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