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学院:李梦峥 | 手背上的22根钢钉
2022年11月的晚上,我接到了小文的妈妈打来的一个电话,电话里的妈妈泣不成声:“李老师,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请你救救他吧,他只听你的话”。我挂掉电话迅速离开坐上出租车去往小文的家。一路上我不停地催司机开快一点再快一点,窗外的事物飞快地从耳边穿过,脑子里也不停地闪现他和我发生的故事,我嘴里不停念叨着千万不要出事……
2020年刚到文华来当辅导员不足半年的我迎接了我的第一届大一新生,初见小文时他在一群活跃的新生中并不起眼,厚厚的刘海总是遮着眼睛,内向的性格让他很少抬起头。刚开学还不到3天的时间里,我却已经接了6次来自小文妈妈的电话,小文妈妈在电话里总是特别的焦虑,不停地问我他有没有不适应,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之类的问题。在这6次通话,每次平均达到40分钟以上的交流中,我还没来得及了解小文,就已经在我脑子里定下了一个“妈宝男”形象。有一天中午我正在吃饭,我又一次接到了来自小文妈妈的第7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小文妈妈带着哭腔说:“李老师,小文被同学欺负了呀,你能去帮帮他吗”我放下筷子火速冲到了他的寝室,宿舍里除了他低头背对着我,其他3个都在很正常的聊天,我把他叫了出来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却一直没有抬头,但是眼泪却在不停地掉,也不愿意说话。接着我给小文的妈妈回了电话,我才了解到为什么刚开学没几天妈妈如此的焦虑。原来小文的双手患有先天性指畸形,5个手指是聚拢在一起无法打开的,性格上愈发的敏感脆弱,今天宿舍的3个室友中午一起吃饭却唯独没有叫上他,让他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冷落,也不愿意与他们沟通,只有给妈妈打电话“诉苦”。后来我找室友了解到,小文在他们的眼里确实是个没有长大的“妈宝男”,他的言语不多,只和爸爸妈妈打电话说很长时间。室友也细心地注意到他的手有些不自然,但是即便这样他手劲还挺大,还帮他们搬过行李。室友小龙说感觉他并不是一个冷漠的人,但是确实不好沟通。中午下课他们看小文回来得晚,就没有等他一起吃饭,并不是冷落他。听完我有点心疼,但又觉得小文的玻璃心有点好笑,刚入职不久的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寝室矛盾。
开学正式上课后,我经常站在教室的后面观察,发现他每次也都坐在教室的角落里,默默地画画,有一次早自习,画室里的其他的学生已经开始构图了,只有他还在角落里躲着削铅笔,我问他怎么还没开始动笔?他用很小的声音:“李老师,我画画很差的……”我问他:“你为什么觉得自己画得很差呢”,他说:“我高二才开始学的美术,基础不行。”我笑了笑说:“这么短的时间学美术还能考上我们学校证明你很有天赋呀”从那以后,本就是美术专业的我每次查课都会专门走到他的画板前帮他改一改画,指导一下技法。教师节那天,他突然给我发了一条消息问我在不在办公室,我开完会以后回到办公室,看见他站在走廊捧了一束花,见我来了就把花递给我,并用他那只特别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说:“李老师,祝你节日快乐。”说完他就很害羞的走了,这时旁边的值班学生却告诉我,他为了送我这束花在走廊徘徊了2个多小时。国庆放假,小文妈妈又一次给我打了电话,这次她开心地说:“李老师,小文这次回家变化好大,居然在吃饭的时候会给我夹菜了,他还说他的设计素描拿了90分!。”听到这样的消息,让我有了很大的成就感,我开始让团支书带着他办团建,介绍他去心理协会,邀请他参加荧光棒夜跑,让专业老师多多关注他。即便是这样的引导和帮助,他在后来的学习中遇到选课,找不到教室,报名参加保健班这样的小事上还是让爸爸妈妈给我打电话。
2022年我多了一个新的身份——妈妈,小文虽然知道我在坐月子休产假不愿意麻烦我,但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小事不断地“麻烦我”,小文每次都会给我发很多很多条消息,过不久小文妈妈又会再打电话说一遍,最后又很抱歉地说“真的不好意思,又要麻烦您了”,因为我有了母亲的身份,更加理解了小文妈妈,也开始总惦记这个“小麻烦”。
2022年5月,小文妈妈向我请假,说小文一直想做手部的手术,趁年轻恢复的可能性更大,于是在辗转了几个城市的问诊后,他们决定在上海市第六医院先做左手的手术,前后一共进行了三次,小文秀气的手上插满了22根钢钉,可是最难的是术后的恢复。小文的手术顺利做完已经快开学了,大二的很多软件课都上不了,期间还要分两到三次回上海取钢钉,他感到非常焦虑,情绪低落,也不愿意因为手术办休学,执意要在学校学习。因为术后他无法住学校的床铺,为此我在网上联系了附近的出租房并办理了走读。10月,小文妈妈也跟随他来到武汉陪读。可是就在他们第二次取钢钉后回武汉的第一个晚上,小文的情绪崩溃了,因为他为了学校软件课的作业常常熬夜做到很晚,手一直恢复得不好,这一次取钢钉也不能取太多,可能要再分2次取,晚上他写着作业突然就大哭不止,因为痛苦他想自己拔钢钉,抱怨自己花了家里这么多钱,正拿着水果刀喃喃自语,随时都有轻生的可能,这时的妈妈吓得泣不成声,只好拨通了我的电话。我虽然是小文的辅导员,但我也是同济医院的走廊上情绪最不稳定的妈妈,当时我6个月大的女儿因确诊脓毒血症正在住院,接到这样的一个电话时,我的头脑是一片空白的,我的女儿连续6天的高烧已经让我身心疲惫,可是听到电话里的小文妈妈哭泣时,就仿佛看见了在门诊抱着女儿哭的自己,我突然理解了,如果可以以命换命,天台上会站满了妈妈。我跟管床护士简单交代了以后,趁着女儿睡觉,我迅速地打了一辆车,冲向了他们母子住的出租房,我至今都记得看见小文时的那个瞬间,水果刀亮得晃眼睛,小文妈妈脸色苍白抓着他的手蹲在地上,他抬头看见我时哭着说:“李老师,我活着没什么意义,我什么都做不好,我还花家里这么多钱……”我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调整呼吸接纳当下的情绪,看着他拿着刀的手慢慢松下来,我就握住他的手帮他细数着他的优点,回顾他很有成就感的几件事,我们聊了将近一个多小时,他突然第一次抬头直视我说:“李老师,我想考研。”我说:“好,只要你想,我一定会支持你。”回到医院已经半夜了,看着已经深睡的女儿我又给小文妈妈拨通了电话,小文妈妈说他情绪稳定了,已经睡下了,但是因为刚才那一幕的后怕他的妈妈还在厨房里一个人躲着哭,我仿佛又看到了这些天在医院陪护女儿的自己,常常也在卫生间宣泄着情绪,静静崩溃又默默自愈,我们两个同命相连的母亲相互安慰了许久,最后小文妈妈说:“李老师,您真是我们的贵人。”
小文的成绩基本上在班里的60%以后,正在经历手术的他备考起来更是难上加难,我给他制定了详细的复习进度清单,帮他挑选考研的习题,考虑到他的薄弱环节就是手绘,我马上联系了研究生时的师兄,带着他去师兄的考研机构了解课程,2023年的暑期,我和师兄每个月都会把他的画整理排列出来进行评画,又提炼了很多备考素材让他默画,小文为了提高手绘,常常画到凌晨3点,因为手术失血过多,加上熬夜,小文的抵抗力越来越差,常常生病,我买来了蛋白粉给他,告诉他备考还需要好身体,让他每天找我打卡补充营养。长期的备考压力还是让小文的身体吃不消,考研当天小文还在发着高烧参加考试,等到最后一门考完我才敢给小文妈妈打了个电话。“李老师,他考完状态还好,虽然还发着烧,但他说正常发挥,我们没有遗憾了。”小文妈妈告诉我。2024年2月,考研初试的成绩出来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一家三口开着免提在电话里激动的大声告诉我:“李老师,小文成绩出来了,他考了386分!”他爸爸说,小文刚刚查完分,就高兴地说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那一刻我知道了喜悦会是暂时的,笑中带泪,苦尽甘来才是让人刻骨铭心。又过了几个月煎熬,小文不敢因为初试掉以轻心,英语口语不好的他日日夜夜都拿着一沓资料反复背诵,他甚至告诉我复试那天在导师们门外等候时,学长学姐们都看见他在发抖,让他放松一点。最终四年的沉淀和蜕变终于让他有了收获,4月,小文终于被武汉轻工大学录取。
辅导员这份职业到底意味着什么,2020年我初入职时,辅导员是凌晨123456点还在开导学生的窗外?是刚吃两口就要放下的碗筷?是刚回家又跑出门的无奈?2024年开始,我知道辅导员是学生手机只剩1%的电量时拨通的电话,是收到一束花的喜悦,是他们无助时情绪的港湾。没有一朵花,一开始就是花,在时间里流淌的爱就是最好的养料,花时间了,花心思了,花就开了。
本文作者:李梦峥 文华学院辅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