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幺可知道白鹤的故事？”

“知道的，葫芦小金刚里的仙鹤！纯白的，很是漂亮。”

“哦！可爷爷今日要告诉幺幺另一个关于仙鹤的故事……”

小池底的白鹤

家中有一方小池，有鹤潜于底。

我问爷爷，“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我家的鹤为何潜于池底，而非立于四野，翱于九霄？

爷爷听罢大笑，却问起我家风第一条为何。

“上有明月，下对清风。勤能补拙，检以养廉。”

又问“廉”字为何。

“廉，庂也。从广、兼声。一言稜也，二言清也，‘一曰廉善，二曰廉能’。”

“这便是了。廉，清也——幺幺可还记得白鹤的故事？那白鹤，正是清正廉洁的象征，水清才可见底，心正方听鹤唳。‘麀鹿濯濯，白鸟鹤鹤’，心若繁杂芜乱、汲汲营营，又怎能观白鸟之片羽。 内观白鹤于心，沉静于水，持廉之底线，才可见白鹤翱于天，声闻于上下。”

时日光正盛，直透池底，光线、水波、游鱼、圆石……

我惊指向那白鹤，

“爷爷！咱家的白鹤要飞了！”

闹哄哄

亮堂堂一片，闹哄哄一屋。

睡眼惺忪，昏昏沉沉，不知此时几何。

“清似江水，质同钟山。不知诸位同学可知这句词写得是哪位人物？”

是海瑞啊，我想。

“便是那青史留名的清官海瑞！”

历史的海浪前仆后继，细细簌簌，又浩浩汤汤，冲刷过我的胸膛。

是海瑞啊，我想。

空气似乎被挤压变形，悉悉索索，纷纷杂杂。

“秉刚劲之性，戆直自遂，盖可希风汉汲黯、宋包拯。苦节自厉，诚为人所难能。”

“世有清节之士，可以傲霜雪而不可以任栋梁者，如世之万年青草，何其滔滔也。吁！又安可以其滔滔而拟之！”

“近代若海忠介之清，似出天性……”

“公之学以刚为主，其在朝，气象岩岩，端方特立，诸臣僚多疾恶之，无与立谈。”

……

是海瑞啊，我想。

是海瑞啊，至清至直，端方特立。上巍峨有如高山，下飞流有如清泉，独立于天地之间，傲霜雪，如劲松。

世人多有盖棺定论、多方之言，却得看见，海瑞的廉。

爷爷曾说，白鹤无暇。

可人非如此。

滚滚云烟，月落日升，山川蹉跎，风动不止。历史轰隆隆，四野却又寂静无声。

亮堂堂一片，闹哄哄一屋。

历史这间屋子，喧喧嚷嚷永不停歇，偶闻鹤唳，一瞥惊鸿。

不见的白鹤

我回了家乡。

老家是一如既往的模样，芝麻铺满了晒台，柴火的味道充盈着我的肺部，矿门口的书报亭无人问津，鸡崽鸭崽跑了遍地，后面追着娃娃……无序却又井然有序。

我共奶奶说，家中院子池底的白鹤怎得不见了？

奶奶抬了眼，说是被福叔家的孙儿给扣了，零零碎碎，扣走红冠，又扣白翅……

扣去做什么呢？

扣去碓石堡。

拿鹅卵石？倒也是没必要计较，可惜那白鹤了。

池底的白鹤不见了，我想着这一趟回来只能是空手而去。

没向人提起过，也没敢说出来。提起来怕人听不懂，说出来怕人嫌怪异。

离家的那一天，日光正盛。

眯着眼，行李箱靠在脚边。

“爷爷，若是有一天，我看不见咱们家池底的白鹤了，该如何？”

那天我没听到爷爷的回答，我想，是虫鸣声太响了。

那段时间，广播里放的，是学校举行选举的消息，路边开的遍是红彤彤艳丽至极的花，我心说摘不得，这花有毒。

我怕我迷失在漫天花香，便闭门塞听。

可总有声音顺着花香溜进我的脑海。

它说，帮贤是为良善，却不帮友，为不义。

它说，白纸一张，黑笔一划，人心尽显于上。

它说，今日不与其为伍，终会后悔。

……

我想，大学的生活一点都没有爷爷说的那般轻松。

人心外是人皮，人皮上是笑脸盈盈。

一心从清，满身向正，却又落得孤身一人。

花丛里花开繁茂，却不容我这一缕风从中穿过。

何为廉？何为清？廉为何？清又为何？

我想，是虫鸣声太过于嘈杂，竟再听不见清越的鹤唳。

“羽毛”

爷爷几日前发来了消息，说家中池底已重用鹅卵石组了一只白鹤，又寄了一块白色的鹅卵石予我，说是我家白鹤的“羽毛”。

“羽毛”却不是孤身前来的，还附了薄薄的一张纸，姑且将它看作是封信吧——

幺幺可看过《陆小凤传奇》？古龙先生在里面说，对金钱的欲望，对权力的欲望，对声名的欲望，对性的欲望！人类所有的苦难和灾祸，岂非都是因为这些欲望而引起的？爷爷觉得说的是没错的。一个人的人生，纷纷扰扰，有欲望是最常见不过，可为了达到自己的欲望不择手段终究是不可取的。“使欲望得到升华才能防止欲望的泛滥。”这便是“廉”的意义了。人人都有欲望，为了亲情、友情、爱情；为了自己、集体、社会。可能否将你的欲望升华，才是你应该学习的。

便说那廉官清吏，他们都为人，又怎能无欲。可他们把自己的欲望变为了集体的欲望，为的非自己的利益，而是欲求着人民百姓的利益。这便是你们于他们的区别了……

皎皎其洁，铮铮其骨，鹤鸣于天，亦不为己。

人立身于天地之间，若终日抱着自己的欲望，终有一日，消散于天地之间，连一声“叮当”都不会发出。

我时常想，廉洁，廉洁……这二字像束索一般捆扎着我的骨骼，拉扯着我的灵魂。

我想，廉离我多远。古有张敞为官十年，“市无偷盗，桴鼓稀鸣”，又有羊续施政清平，为官清廉……却都为为官之人，却都为古时志士。

我想，廉又离我多近。言道，“芝兰生于深林，不以先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困而改节。”又言道，“在官惟明，莅事惟平，立身惟清。”立身修德，持廉以诫，告诫自身，最基本的清与正，最难守却也轻易守的道德线。

陡然，刻着家风的木匾又显于我的脑海，

家风第一条为何？

上有明月，下对清风。勤能补拙，检以养廉。

不费粮食，是为廉；公正判断，是为廉；拾金不昧，是为廉；勤奋简朴，是为廉……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便是如此了。

观鹤

经年，我已二十有余。前半段懵懵懂懂，冲冲撞撞。后半段又急急忙忙，模模糊糊。

但倒有一点值得微幸，我一直在追寻我的白鹤。

从儿时初见到如今，它早成了我的信仰与追寻。

水清才可见底，心正方听鹤唳。心若繁杂芜乱、汲汲营营，又怎能观白鸟之片羽。

 “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 也愿诸君，激浊扬清，志清廉平。

今日天气正好，风吹莲苞，水波镶着金边，蝉鸣唱着夏天，手中的白色鹅卵石凉意透心，好似有重量，却又轻飘飘如羽毛。但我知道，我会一直攥着它，记得此刻的重量与温度，不会放开，也不会忘记……

阳光正盛，你看，白鹤不是正要飞了吗？